飘逝的炊烟

■ 刘运华

一

进入家乡那个熟悉的环境，感到特别亲切的就是炊烟。

在乡村，炊烟比任何一件事物都显得特别，但它又不是醒目的事物，炊烟有时候不太让人关注，它是在人们不经意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炊烟是乡村里所有人灵魂的导师，她让我们在人生的坐标里找准自己的标尺，时刻保持对生活的信心。在城里待久了，回到家乡，我感到特别亲切的就是的炊烟。秋冬时节，来到熟悉的环境，举目四顾，透过收割了庄稼的田垄，一些屋场零零落落的林木，房顶上飘动的如丝炊烟，我深切地感受它的灵动……炊烟妖娆地在香樟、茶树、玉兰的叶片间隙里飘舞升腾，贪婪地呼吸着从老屋里飘出的农村新米特有的清香。乡村上空也辨不清到底是炊烟还是薄雾，升腾在空中缭绕，偶尔看到起得早的影影绰绰的人影。远处的山坡渐渐被一层薄雾笼罩，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不时传来一两声公鸡的打鸣声，打破了山村的宁静。黄昏的时候，在记忆里，我们从地里干完活回家，夕阳的余晖洒在林梢间，像涂上了一层层金粉。炊烟，那一缕冉冉升起、静静飘散的炊烟，让世界开始安静下来。炊烟袅袅，无言地诉说着庄户人家的喜乐哀愁，诉说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希望和憧憬。因为它是人间的未来和希望，是人们对幸福生活记忆和向往，更是乡村一道优美而靓丽的风景。

二

炊烟是缠绕心头挥之不去的乡愁。

农户人家生火做饭需要烧柴，少年时代给我留下最深刻记忆就是砍柴，小小年纪要认识了几十种树，了解哪些树燃烧火焰高，哪些树不好烧。砍柴是一门体力活，却成了每个家庭孩子的重要任务。我还记得大毛的父亲这样说：“在学校里屁事不做坐了5天半，星期天砍柴，活动活动筋骨！”

农家孩子，在长辈眼里，读书成了一种奢侈。星期天，我相邀大毛等几个都是十二三岁的玩伴，挑着用楠竹片自制的柴夹，走十几里山路去连云岭，我们挥动瘦小的胳膊，去干壮年男子的活。砍了柴，还要挑回家， 10多里的路算得上是长途，行走到半路，胳膊被扁担压得生痛，两条腿像灌满了铅块，艰难地移动脚步，扔掉一些，又有些不舍。一担柴挑进门，跌坐在门槛上，半天也站不起来。肩膀红肿得像包子，母亲弄来一杯柳叶捣的汁涂抹，以为治疗。

我从读小学五年级就开始砍柴，除此之外还有一项任务，那就是卖柴。第二天天不亮，我被父亲叫醒，挑着五六十斤柴上路了。到集镇，太阳出来了，我感觉胳膊疼痛，两条小腿发胀，慢吞吞地在麻石铺的街道上转悠。一个店铺门口有人问道：“学生娃，柴好烧吗？什么价钱？我看看。”

这些经常买柴的居民非常精明，你只有实实在在的，多次交易后取得信任，今后卖柴，只要往他家里送就是。饮食店是我长期的主顾，每次将柴挑去，根本不查验，立刻过秤付钱，曾经还获得过不收二两粮票吃一碗面条的待遇。该饮食店经理夸我：“这个学生实在，买他的柴不吃亏！”

农民烧柴煮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比如檵木、柞树耐烧，株树、栗木次之。如果是冬季，尤其讲究，耐烧的柴燃烧过后剩下的火炭还可以烤火取暖。甚至烧火都有讲究，柴禾塞进灶膛要架起来中间留空以便通风，这样火才会旺。

三

20世纪80年代末，我参加工作进城，乡邻纷纷投来羡慕甚至有几分嫉妒的目光，大毛幽幽地说道：“今后是城里人了，还认得乡里老几不？”

我说：“你只管放心，任何时候，欢迎你进城来我家里做客！”

由于老母不愿意随我进城，下乡探望是我长期坚持要做的功课。我感觉到了家乡比过去冷清了许多，很少看见青壮年男女，各个屋场晃动的都是一些老人和孩子。原来，他们都往沿海一带地方打工去了，有的人甚至几年都不曾回家。

再后来，我回到家乡又有一个感觉，一些屋场后背或者两侧的山岭上，茅草特别茂盛，这在以前，都被砍光了，成捆地堆放在柴房里，陆续被塞进灶膛，化作了炊烟。我走进一个家庭，昔日的柴房被拆除不见了，土砖灶被烧煤球的灶替代了，上面贴着白瓷砖，擦拭得光鉴照人。

我发现大毛异样的目光，想起过去和他一道砍柴卖柴的经历，大毛笑嘻嘻地：“一块蜂窝煤才5分钱，烧柴到处都是灰尘。”

大毛的手往前方河滩头那片经济林一指，说道：“我前年栽三分田红继木，去年8月卖了5000多块钱，今年估计一万块没有问题，能够买多少煤？”

村里厨房进行了一次无声的革命，有的人家里建起了两层结构的漂亮楼房，摩托车、汽车渐渐地走进了一些农户人家。每到临炊时，各个屋场的顶上干干净净，我一直怀念的炊烟，不复存在，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我信步来到村道上，夜幕降临，小河两岸的经济林红继木、桂花、玉兰一片墨绿，星罗棋布的屋场灯光闪烁，鸡鸣、犬吠，却没有我非常熟悉而且赞美过的袅袅炊烟。情不自禁，我的眼眶里含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