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鄱湖“游览之志”
■ 汪国山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这是中晚唐诗人韩愈在《调张籍》诗中的名句。“李杜”指“诗仙”李白和“诗圣”杜甫。没有资料记载杜甫在彭蠡之滨的都昌漫卷过诗书,但李白确凿地到过都昌,并留下了一首诗,诗题挺长——《入彭蠡经松门观石镜缅怀谢康乐题诗书游览之志》。一如此诗题目所示,李白“入彭蠡”是为“缅怀谢康乐题诗”而来。谢康乐即南北朝著名山水诗人谢灵运,他为都昌留下了一首名篇《石壁精舍还湖中作》。究实谢灵运的另一首名诗《入彭蠡湖口》亦收录于清康熙版和同治版的《都昌县志》,同录入的还有李白的那首长题诗。在剖析“诗仙”李白在都昌的仙踪前,我们不妨先来欣赏谢灵运的《入彭蠡湖口》。
谢灵运的《入彭蠡湖口》全诗为:
客游倦水宿,风潮难具论。
洲岛骤回合,圻岸屡崩奔。
乘月听哀狖,浥露馥芳荪。
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
千念集日夜,万感盈朝昏。
攀崖照石镜,牵叶入松门。
三江事多往,九派理空存。
灵物郄珍怪,异人秘精魂。
金膏灭明光,水碧辍流温。
徒作千里曲,弦绝念弥敦。
谢灵运的山水诗《入彭蠡湖口》作于元嘉九年(432)赴临川内史任的途中。彭蠡湖即今鄱阳湖。古时的“彭蠡湖口”不是指长江与鄱阳湖交界处,而是特指左蠡与扬澜之间瓶颈的水域,北部似狭长瓶颈,南部似阔大瓶肚。据《宋书·谢灵运传》载,谢灵运受到朝廷的猜忌,不得已赴临川任职,失落之情在诗中有所流露。诗中有情、有景,也有议论,总的是写自长江入彭蠡湖口的所见所感。谢灵运的这首《入彭蠡湖口》作于公元431年(晋怀帝元嘉八年)晚春,作者由京城建康赴江西临川内史任途中。他悲愤难已,今番横遭罗织,自然更添怨恨,进入彭蠡湖口,心潮更与风涛同起伏,遂以如椽雄笔,抒达幽愤。抒山水清音的视角,是在舟中总揽入湖三百余里诸景。笔端“倦”“难”“哀”“空”“灭”“辍”“徒”“绝”等词眼,读来有凝重之感。《入彭蠡湖口》似乎是谢灵运的人生告别诗,“灭明光”“辍流温”乃至“弦绝”几成谶语,一年之后,谢灵运49岁时在广州被下诏正法,“谢公屐”狼籍一地,后来被王勃在《滕王阁序》里称道的“临川之笔”朱华尽枯。
李白入彭蠡湖在当时的都昌之境留下的千古绝唱《入彭蠡经松门观石镜缅怀谢康乐题诗书游览之志》。全诗如下:
谢公之彭蠡,因此游松门。
余方窥石镜,兼得穷江源。
将欲继风雅,岂徒清心魂。
前赏逾所见,后来道空存。
况属临泛美,而无洲诸喧。
漾水向东去,漳流直南奔。
空濛三川夕,回合千里昏。
青桂隐遥月,绿枫鸣愁猿。
水碧或可采,金精秘莫论。
吾将学仙去,冀与琴高言。
此诗开篇两句“谢公之彭蠡,因此游松门”,很多人从谢灵运的视角解读为是谢公游松门山之理由,究实不妨从李白的视角来解读:我之所以来游览松门山,是因为这方鄱阳湖水域谢灵运曾在这里饱览过。第三四句便顺势托出行踪“余方窥石镜,兼得穷江源”。李白“缅怀谢康乐(灵运)题诗”而“书游览之志”,更多的是赓承了谢灵运《入彭蠡湖口》的诗绪。谢诗言“洲岛”,李诗应“洲渚”;谢诗“照石镜”“入松诗门”,李诗应“窥石镜”“游松门”;谢诗有“听哀狖”,李诗应“鸣愁猿”;谢诗“理空存”,李诗应“道空存”;谢诗“乘月”,李诗应“遥月”;谢诗“水碧辍流温”,李诗应“水碧或可采”;谢诗“金膏灭明光”,李诗应“金精秘莫论”。谢诗结句是“弦绝”,李诗结句“琴高”者也是先秦的鼓琴仙人。
谢灵运于李白,就是偶像级。他们二人都寄情山水,鄙弃世俗,李白是比他早出生316年的谢灵运的忠实“粉丝”。李白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中有句:“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李白在《酬殷明佐见赠五云裘歌》中有句:“顿惊谢康乐,诗兴生我衣。襟前林壑敛暝色,袖上云霞收夕霏。”其中的“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就是化用了谢灵运为都昌所写的《石壁精舍还湖中作》的两句原诗。
我们来探寻李白这首《入彭蠡经松门观石镜缅怀谢康乐题诗书游览之志》诗中的都昌元素。首先来论李白写作此诗的背景。李白与庐山有不解之缘,先后五次登庐山,围绕这方山水写下了40余首诗词。唐肃宗上元元年(760)秋,花甲之年的李白由洞庭返江夏第五次来到庐山,李白隐居庐山,决意求仙学道以度余年。他在此时写的《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一诗中云“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人生无常,盛事难再。晚年李白不禁油然产生寻仙访道念想,希冀超脱现实,以求解决内心的挣扎,回归宁静。他从庐山出发,追寻他的精神偶像谢灵运足迹而入彭蠡。彭蠡湖(今鄱阳湖)自古至今当然不独属都昌之域,但李白入彭蠡是来追寻和缅怀谢灵运的,谢灵运当年翻经研学、纵情山水的“石壁精舍”就在都昌之域,与石壁山(都昌人后称之西山)隔窄湖相望的松门山在谢灵运和李白生活的年代,当同属古都昌县域。松门山之得名,与松树相连。南朝著名地理学家顾野王《舆地志》曰:“自入湖三百三十里,穷于松门。东西四十里,青松遍于两岸。”松门山现属永修县吴城镇所辖,此前一度属新建县所辖,清代《嘉庆一统志·江西南昌府一》有记“松门山在新建县北二百十里”;古时一度属都昌所辖亦是有典籍记载的。清康熙版《南康府志》“卷之一·封域志”都昌县条目下有“松门山,在县南二十里”载录,而不载“建昌县”(今永修县)条目下。古时的松门山曾属都昌辖,而“石镜”多处有,谓“悬崖明净,照人见形”,诗中“石镜”当在松门山。康熙版《都昌县志》“卷之九·艺文卷”以《彭蠡湖》为题收录了李白的此诗,个别字词与现行版本有异,比如结句为“吾今将振衣,羽化出嚣烦”。清同治版《都昌县志》改今版本,结句为“吾将学仙去,冀与琴高言”。1993年版《都昌县志》也收录此诗,并注释写作背景为“天宝十四年(755),李白隐居庐山九叠屏(一作屏风叠),过湖来都昌凭吊谢灵运,作诗记其事。”天宝十四年李白第三次上庐山隐居,是避安史之乱,李白仍抱家国向往;以心境论,李白临终前三年的公元760年,最后一次登庐山而行舟彭蠡缅怀谢灵运题诗,才会生发“吾将学仙去”的感慨。所以,此诗写于唐肃宗上元元年(760)更可信些。
1260余年前,诗仙李白在都昌这片灵山秀水间发出感慨“吾将学仙去,冀与琴高言”,这“琴高”的仙影里一定谢灵运的身影融注。谢灵运、李白之律动“仙气”,“千念集”“万感盈”“空濛三川”“回合千里”,穿越时空,生生不息,氤氲于鄱阳湖上都昌县的厚重人文历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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