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姨
■ 杨松华
都说我细姨母显年轻,容貌多年不变,我就爱叫她“美姨”。
美姨现年38岁,脸上还水皮光滑的,不见有一丝皱纹。像她这个年纪的乡下女人,都快成黄脸婆啦。
“美姨,为啥总不见你变老?”
美姨笑了:“心里不藏事,我活得开畅,容貌才经变些。”
美姨说得没错,她整天乐呵呵的,原来,爱笑的人不容易变老。
可有人说我美姨,家里日子过得好,不愁吃不愁穿,没“愁”字挂脸上,她不显年轻,谁显年轻呢?
乡人说得也对。我细姨父在乡电管站工作,电管站管着一个乡的用电,大家都对在那里面工作的人羡慕有加,不敢怠慢,不敢得罪。更何况,电管站旱涝保收,除了福利待遇好,更有来自民间的“送礼”。
“送礼”两字,是从这一带乡人口里出来的。乡人也着实无奈。原来,总有那么一两个片区的电管员,趁他们家里办大事,正用电的紧要关头,拉闸停电。“电老虎”还闪烁其词,说你家里办事电路超荷跳闸、保险丝烧坏、短路啦,叫我也没得办法。
一开始,乡人还真信了,求把电赶紧修复好。乡人当然知道求人办事的礼数,不会空着手来。可时间一久,看出了端倪,哪是电路故障,分明人为地停电。可又不好明说。拉闸的事,难以抓住现行。
于是,我这一带乡人也学聪明了,为了家里办事顺畅,他们就早早地找到管片区的“电老虎”,用他们的话说,“先得招呼一声”,把家里办事的烟酒糖果,提前提点来。还真别说,家里临时使用的电器增多,用电果然一切正常。
美姨每每听到这些恶俗,都急着在人前辩解:“你们说的其他电管员吧,我家里的从不干这种伤天害理、遭报应的事。”乡人也不同美姨争执,只笑笑,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瓶把酒几包香烟而已,就当家里办事,多请了一个人上屋吃酒去。
美姨人前的说法有她的理由,她从未见到有乡亲来自家里“打招呼”。
也有例外,一天晚饭时分,家里突闯进来两个气喘吁吁的老乡,说他们沈前庄半小时前断电了,家里办大事呢,来了好多家亲客人等着来电开宴席,让细姨父赶紧去修复。
沈前庄离我细姨父家四里多路,看来这两人一路跑着来的。讲完请求,一个塑料袋子很响亮地放堂屋桌上。细姨父赶紧低头拎起工具包往外走,哪知美姨拦住他,桌上的袋子也塞他手里,说:“带上,还给他们!”一老乡欲从细姨父手里拿回到桌上。美姨说:“老乡,东西不带走,我就不让他去修理电啦!”
细姨父那晚回来,闷头不作声。美姨问:“电修复好啦?”“有电啦!”“以后,你可要认真维护好自己片区的线路,不要等着老乡家里办大事时突然停电,人家还以为你……”“知道。”
其后不久,细姨父在一次架线维修中遭电击,险些丧命。细姨父躺医院病床上数天,沉默寡言,外人来探望,还以为我细姨父是身上伤痛难受,不愿同人多说话。只有美姨知道他的心事。
美姨一个白天都没有在医院露面。晚饭时分,她才神情愉悦地从外面进来,凑近细姨父耳根说:“别苦着脸啦,你的事,我已帮你解决了。”
“解决什么?”细姨父惊问。
“今天,我去了你的电管片区一一查到,去年和今年有哪几家办过大事,凡办事的老乡家,我都送上两包软中华和一瓶老白干。就说,我家老电工今年满四十,在家没办酒,回请他们的。”
“你!多拿给他们啦。我只得了他们每家两包软中华……烟。”细姨父臊眉耷眼,声音最后小得只有自己知道想表达什么。
“吃了人家的东西,难道不涨利息?以后,可不要难为老乡,维护好线路,是你的职责。”美姨又说,“电也长眼睛,专打坏人哩,当心下次再叫电触死你!”细姨父听得抖一抖,跟着身下的那铁架子床也似难受吱呀吱呀响。
美姨总是在我那些乡人面前乐呵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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