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收

■ 周桂芳

一叶落，天下秋。

秋天在乡村铺开一片金黄色的地毯，质朴、自然、沉淀、内敛、朴实、厚重的秋天，款款而来。

稻花香里说丰年。几场秋风秋雨，满畈的稻谷终于低下了曾经桀骜不驯的头。沉甸甸的稻谷慢慢变黄了，弯下了腰，成熟了，农民开始了秋收。

割谷，是秋收最盛大的开场戏。农村几乎是男女老少全上齐，我家是上阵母子兵。

“割谷要趁早”，这是母亲总在我们身边念叨的。秋老虎再狠，再发威，也要早点把稻谷割回来，把稻头挑回家，让丰收的粮食早点颗粒归仓。为了赶凉，天还没亮，月亮还斜挂在西窗上，母亲就喊我们起床，她自己则早早垂范，拿着磨得锃亮的镰刀下田开割了。我和哥哥无奈只好起床，脸都来不及洗，不得已紧随母亲下田割谷。我们的醒头，还是被母亲一声紧似一声的镰刀快速划拉稻禾声中打落的。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地面热气开始蒸腾，慢慢热浪滚滚，我们也早已经汗流浃背了。我们戴着旧草帽，弓着背，跟着妈妈后面埋头一厢厢地割谷，太阳晒得后背火辣辣的。我割累了，想偷懒，站起身来对母亲喊我腰疼，疼得快伸不直了。母亲却说“蛤蟆无颈，小孩无腰，早点割完早回家休息”。整个稻田在太阳底下烤，我们弯腰埋头在丰厚茂盛的稻谷田里，没有一丝风，热得像个闷葫芦。母亲见我人小实在割不动了，就叫我回家做早饭，母亲则带着哥哥继续埋头割谷。

抱谷，是秋收的田径场。抱谷，我们最怕的就是抢阵头雨，那是你追我赶的田径运动场，真的是打起飞脚跑，母亲还嫌慢了。眼看阵头雨就要来了，满田一排排晒干了的稻谷等着我们收回去。我们抱谷的速度不由得加快，只见人在谷茬间奔跑，把泥巴、禾茬子溅得乱飞。有时因动作太快，用力太猛，右手会连带抓起一把泥巴抱走。我们三人像接力赛一样，抱着稻谷连走带跑，虎虎生风，把稻谷送到田埂上捆谷的母亲怀里。我个子矮小，母亲会弯下腰来伸长了手接过我怀里的稻禾，还有一把泥巴坨。抢完一丘田的稻谷，整个人都成了泥人，满身都湿透了，不知是泥水还是汗水。 

挑谷，是秋天闪耀的风。田埂上，一担担捆好的稻头，像一朵朵彩云飘落田野上。父亲出车回来，会赶紧加入挑谷重任中来。母亲伸了伸酸痛僵硬的腰，手抓起一把沉甸甸的谷子，脸上难得绽开了笑容。母亲拔起插进田埂里等不及了的枪担，锐利锃亮的枪担就像丘比特之箭，稳稳地射中了怀春的稻谷头，一百多斤的稻头温顺妥帖，只等你挑它回家。只见母亲轻轻地叫了声，用尽全身气力一把将一担稻头抡上了臂弯里，再用力一举，就扛上了肩。母亲身材矮小，只见她脸憋得通红，黝黑的脸被汗水洗过后，濡湿红润。父亲母亲一人挑一担稻头，走得快步如飞，挑得闪闪生风。一路上，只见父亲和母亲都在不停地左右换肩，稻头在父亲母亲的肩头上一闪一闪地，汗珠在他们的脸上飞落。稻谷闪动的风，泛起金灿灿的光芒，裹着热浪袭来，风里带着甜甜的谷香，还有泥巴的腥味和汗味。

“一粒粮食一粒汗”，这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秋收后的稻田，母亲还要叫我去捡拾遗落的稻穗。看着母亲脸上滚落的汗珠和闪闪挑稻头的样子，我才真正理解了母亲的辛苦与不易。

碾谷是秋收精心的打磨。那时我们农村是用牛拉着石滚碾谷，父亲每天出车很忙，但总会赶回来打谷。父亲在晒谷场上用石磙碾谷，母亲在一边用扬叉翻谷。记忆里，父亲每牵着牛带着石磙转一圈，母亲会抽空拿把蒲扇也跟着扇一圈。父亲吼母亲：“不扇，不扇，莫让石磙碾着脚！”可是母亲并不气恼，翻完了谷草，又接着扇了起来……

晒谷，是秋收精美的杰作。乡村大大的晒场上，各家金黄色的谷子画出或圆或扁或方的精美丰收图景。母亲虽不识字，却会抬头看云识天气，知道哪天是个大晴天。太阳还没出来，母亲就把一担担的稻谷挑进了晒场摊开，用谷耙子刮匀耙开，又用大竹扫帚轻轻地扫去稻谷中的大草屑。年少的我就成了晒谷看谷的小帮手，母亲细细地交代我，间隔个把小时，就要用竹耙子耙动一次，好让谷子均匀晒干。太阳好，又晒得薄，耙动得勤，谷子一般晒两天就可以用木风扇扇好，颗粒归仓了。

有时晒谷会突然乌云骤起，狂风大作，下起雨来。我有一次玩忘记了，正犹豫着是收还是不收稻谷时，母亲就带着哥哥从田畈上赶回来了。只见母亲连忙麻利地用木耙子把谷子向中间捞拢，哥哥用大扫帚把稻谷向中间扫拢，再一撮箕一撮箕地端起倒进箩筐里挑回家，有时来不及了就干脆直接往屋里端。有时左邻右舍的婶婶、奶奶们也会来帮忙抢谷子。有时还没有等我们把谷子挑回家，老天爷就哗啦啦地下起了暴雨，我们一个个就会淋成落汤鸡。剩下的实在来不及收了，母亲会冒雨拿来帆布雨布盖上，只有等太阳出来了再重新晾晒。

稻谷收获了，粮食颗粒归仓了，乡村的田野突然变得开阔空旷广袤起来。不久，沉静的田畈间，重又响起了拖拉机的轰鸣声，犁铧翻卷，白鹭飞舞。肥沃的泥土重又翻开新的诗篇，散发出阵阵泥土的芬芳，一粒粒种子又播种下去，勤劳的庄稼人又有了新的希望和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