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黄鳝结下梁子
■ 曹丁山
我爹好不容易买了一袋尿素催禾,想有个好收成,谁料刚撒下田,当晚就被黄鳝在田埂上钻了一个大洞,一田肥水漏个精光。气得我爹捶胸跺脚,抡起锄头把田畻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逮到它。
那年我六岁,算是第一次同黄鳝结下了梁子。小孩子嘛,思想单纯,爱憎分明,认为黄鳝是坏蛋,就得想办法抓它们。
我正苦于怎么能抓到它们,一天中午放学回来,看到一个驼背老人,戴个篾制麦笠,背个竹篓,手握一大把穿了蚯蚓的钓钩,赤脚,裤管几乎捋到腹股沟,没穿裤子似的,走路探头前倾,正准备下到池塘里,引来一大帮小孩围观。他手上的钓钩有两种:一种是前面弯成个半圆形,叫引诱钩,这种钩子起到检测洞里有没有黄鳝的作用;另一种是真正作钓黄鳝用的,前端的弯钩小而锐。
每根引诱钩后端都装有一个小竹筒——浮在水面当浮子。他围着池塘插了一圈的引诱钩,然后坐到池岸边,点上一根烟,悠然地吸着;眼睛随时观察着那些竹浮子的动静。哪个动了,他就走过去拔掉那个引诱钩,再用真正的黄鳝钩把它钓出来。一钓一个准,让我羡慕不已。
那天下午我跟着他辗转几口池塘,看得津津有味。帮他提竹篓,穿蚯蚓,干得不亦乐乎。
老人精瘦精瘦的,尖下巴,脸型特像马云,估摸有70多岁。一身的黑腊肉皮肤色,看不出什么表情,只顾钓他的黄鳝,问他话也没反应。跟着他一下午,一句话都没同我讲,只是他吃自带的干粮时,看我咽口水,掰了一小块给我解馋。其实,那时很想他送我一根钓钩,但怕他不肯,没敢开口。我怀疑他是一个哑巴。听大人们说他是从湖北那边过来的,每年开春都会到我们这边来钓黄鳝。
自从跟了他那一次,对钓黄鳝就特感兴趣。他每次来我都跟着去看,默契地帮他打下手。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十岁那年,他终于送我一根新的黄鳝钩子,并手把手教我钓出来几条黄鳝。从那以后就很少见他来了,再后来就完全见不到他了。我想他也许是老了,走不动了,也许是……
以前乡下每个大屋场的前面都会有一口大池塘。那时池塘可用于洗衣服,灭火时取水,干旱时灌溉农田;秋冬季节用来养肥猪草喂猪。池水清澈,常有小孩在里面游泳、洗澡。池岸多用石头砌成,密密麻麻会有很多石洞,便于黄鳝穴居生息。后来随着社会的变革发展,池塘的功能降低了,现在基本上都荒废掉了。有的填平在上面建了住房。十里八村偶尔还能觅见一个,也已是面目全非,多用水泥混凝土做边,自然没了洞穴,黄鳝也就无处栖息,且池水多被污浊不堪。
俗话说:看花容易绣花难。我看那老头在池塘钓黄鳝,一钓一条,以为很简单。轮到我单独钓时,感觉钓黄鳝绝对是个技术活,不但需要机灵,还要有耐心。
万物皆有灵,黄鳝是个有灵性的家伙。它第一次咬钩,你没把它钓出来,以后就很难钓到它了。它狡猾得很,啜吸诱饵,多是先轻轻含一下,又马上放开,根本就不咬紧。一个吧唧,钩上的蚯蚓一下就被吸走了。有时让它吃了几条蚯蚓都没法把它钓出来,让你无计可施,只有放弃。
当然,黄鳝中也有急性子、憨头憨脑的家伙,或是确实饿惨饥不择食的。这些咬钩猛的肯定好钓。但一般机警性都是很强的,会同人斗智斗勇。开始它轻轻试咬时,千万不能急,要让它咬紧咬深之后,先把钓钩往钩子尖的方向向下按沉一下,以便确保钩住,在手上从容地使上暗劲,不能抖,沉住气往外慢慢地拉,等它露出一小头时,另一只手顺着钩杆探过去把它钳住。如果你慌慌张张大力快拉的话,要么半路脱钩,要么钓出来时脱钩跑掉,让你望“池”兴叹。
黄鳝钩不像普通的鱼钩有倒挂钩,再加上黄鳝扭动强劲有力,是很容易脱钩的。所以说,没有耐心,急性子的人是成不了钓鳝高手的。黄鳝前粗后细,满身黏液。夹黄鳝也是有技巧的。握拳不行,两个指头捏更不行,一定要利用三角形的稳定原理:先卷曲食指和无名指,再伸出中指把它勾到食指和无名指之间,用中指往下把它压住,形成三点受力,让它动弹不得。
我刚开始钓黄鳝时,也吃过不少亏。尤其是在池塘钓,几乎是钓出来一条跑一条。因为刚开始觉得新鲜,就容易兴奋激动。黄鳝一咬钩就心蹦蹦跳,便飞快地往外拉钩,拉出来,又不知道及时把它夹住,往往看都没看清楚,它一扭动,挣扎几下就脱钩掉进池塘里跑得无影无踪了。
有一次碰到一条大的,我兴奋得手发抖,拼命地使劲拉钩,不料半路脱钩。由于用力过猛没收住,一个倒栽葱翻到池塘里,喝了几口脏水,狗刨了好一阵子才爬上岸。
后来我就很少到池塘里去钓了,便改到田墈底下去钓。田里的水浅,只要能钓出来,就算脱钩了,也十有八九能把它抓回来。如果碰到大的钓不出来,同其斗气的话,我会动手把田墈拆了去挖。不过,那样风险大,田墈拆了没砌好恢复如初,会遭老农们骂或状告到父母那里,那是要挨批评甚至打骂的。其实,就算把田畻的石墈拆了,逮到的机会也很小,因为黄鳝的洞穴构造很特别。它的洞穴分三部分,一个天洞,一个平洞,一个地洞。你拆上面它钻到下面,从泥里逃掉;你挖下面它藏到天洞或平洞,有时挖着挖着,明明看到尾巴了,可就是捉不到,它总能巧妙地逃脱。
那次一个倒栽葱翻到池塘里,老人送我的那根黄鳝钩子也掉到池塘沉入淤泥里找不到了。我伤心了好一阵子,后来偷偷把家里唯一的一把雨伞拆了,弄了一条钢丝出来做了一根。被我爹发现后,用绳子吊起来把我打了一顿。
只是可惜,那根做得太短,不但前端的钩子没弯好,后端也没有弯一个圈当拉手。有一次被黄鳝拖进洞里面,再也取不出来。我好一段时间都没有钩子可用。被父亲吊起来打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再也不敢打家里雨伞的主意。
听人说黄鳝钩必须要用硬钢丝做。但去哪里找钢丝呢?想了很久,觉得自行车钢丝应该可以。于是,便趁夜去偷邻居家自行车的钢丝。由于钢丝太硬剪不动,还找了大力士牛亚蒙牯仔帮忙才搞定。第二天就被邻居发现了,牛亚蒙牯仔不经吓,一五一十全招了。后来是我二哥出面,买了两根新钢丝给邻居安上去才了事。
黄鳝冬天是不吃不喝躺在洞里的。当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农民把田犁了,耙平,蓄上水,准备耕种之时,黄鳝会在晚上钻出洞来觅食。此时打个火把出去,最容易抓到黄鳝。不过抓回来的个头都比较小。大黄鳝很警惕,都有固定的洞穴,不会轻易离开洞口,顶多是身体伸出来一半,如果遇到危险,会立即缩回洞去。
小时候,农民都很忙,很少有工夫去抓去钓黄鳝。那个驼背老头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以钓黄鳝为生的人。我最初钓黄鳝也是出于小孩抓坏蛋的思想,后来钓着钓着就上了瘾,就像现在很多人钓鱼上瘾一样,欲罢不能了。
黄鳝很腥,形状又似蛇,很多农妇畏腥怕蛇,就很少准许家里的小孩和大人杀黄鳝吃。再者,杀黄鳝也很费劲,滑溜得很。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有人来收购黄鳝。黄鳝能卖钱,它的灾难也就降临了。记得那时大黄鳝能卖到一块五一斤,小的一块左右。就当时人们的经济条件而言,已是相当的高价。
每到春耕前夕,一到晚上,田野里到处是打着煤油火把夹黄鳝的人。两个人一组,一个负责举火把,背黄鳝篓,提煤油瓶,一个负责拿自制的竹夹子夹黄鳝。田埂上到处是人,有时一条田埂上能遇到几伙照黄鳝的,让都让不开,像现在的高速路上堵车似的。有的全家老小都上阵,放眼望去,田野上火光一片,喊叫声不断。
野生的黄鳝遭此劫难,几年时间下来,数量锐减。再加上后来耕作方式的改变,由两季稻改种一季稻,大量使用农药,生态环境严重改变,导致现在家乡稻田里的黄鳝基本绝迹了。现在回乡如果能钓到一两条黄鳝的话,那是相当金贵的东西。
说良心话,我还是应该感谢黄鳝的。那时我上学的作业本、笔,甚至学费都是钓黄鳝赚来的。吃黄鳝还治好过我两兄弟的疥疮。
那时为了补贴家用,减轻父母负担,每天下午放学我就去钓黄鳝。运气好的话,一次能钓个一两斤。傍晚黄鳝最饿也最容易咬钩。尤其是碰上乌云密布雷声隆隆快要下大雨时,黄鳝会在洞里焦躁不安,时不时还会露出半个头来,那是最好钓的时机。有一次我顶着暴风雨,淋得眼睛都睁不开,钓了好几斤都舍不得回家。回来的路上过一条小河时,被暴涨的河水冲出了几十米,还好我命大,抓住了一根柳枝爬上岸来,短裤都被水冲跑了,可一袋黄鳝还死死攥在手上。
钓回来的黄鳝一般是舍不得吃的,要留着卖钱。可那次发洪水,冲毁了很多道路,收黄鳝的湖北人好久都没来。我担心钓来的那几条大黄鳝会饿死,因为钓的黄鳝嘴巴受伤,一般是不再吃东西。我和小哥哥忍痛割爱,将其做菜吃了,不料却治好了我俩烂了两年多的疥疮。用我爹当时的话说,治好得像用扫把扫刮一样。
说起那一次生疥疮,想想我现在头皮都发麻,不堪回首!整整烂了两年多,家里没有钱治疗,只能是听之任之。我俩满身通红,水泡遍布,尤其是晚上,痒痛难耐,抓得腹股沟、手指叉等处血肉模糊,内衣僵硬得像一块血布一样,硬邦邦的。现在想想,应该是营养不良,身体虚又得不到及时治疗所致。黄鳝有排毒、补气血、祛风湿等功效。当然,那时是不知道这些的,吃黄鳝治好了疥疮纯属是歪打正着。
远去的童年,是那么的鲜活纯真,满满的都是回忆,而今却成了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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