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方言中的泛义动词“敉”

□ 陈林森

　　“敉”本是一个生僻、罕见的古汉字，在中国古代最早的一部经典《书》中就出现了，但在现代汉语中几近死亡。《说文解字》：“敉，抚也。”这是一个形声字，从攵米声，“攵”古同“攴”（pū），表示轻轻地击打。《说文》：攴，小击也。从又卜声。在古代，“又”是手的意思。“抚”，表示轻按（抚摸）、轻击（同“拊”，拍）、抚爱等。因此，“敉”字的本义是手的一个动作。《现代汉语词典》收录了这个字，解释为：mǐ<书>安抚；安定：~平。所收词条亦仅一个“敉平”，意思是平定。作为书面词语，它的含义抽象、复杂，在现代汉语的使用频率几乎于零。

　　上过中学的人都知道，有的数学老师喜欢在黑板上龙飞凤舞，以少胜多，“数”字在他们笔下常写成“敉”，他们无意中写了一个古字，而这个字读音不是“数”而是“米”。（据古代民间文献《贵州清水江文书》记载，在贵州部分地区，“敉”是“数”的俗字。）

　　然而，这个在现代汉语中濒临死亡的词，在星子县（今庐山市、共青城市的部分乡镇）的方言中至今仍然十分活跃。只是在星子方言中，其读音变异为第一声，而不是第三声，听起来像是“咪”。它要表达的基本意义近似于辞书义：抚弄，玩弄，长时间用手触摸，表示对某人或某物的喜爱和痴迷。

　　在不同的语境中，星子方言中的“敉”可以分别释为玩耍、抚摸、玩弄、拨弄、赏玩、使用、试用、操作、检查、修理等。

　　敉的对象可以是物，如手机。如：他在车上冇事，光敉手机。（“敉”含有长时间用手触摸、玩弄的意思。可以指“使用”，如回复信息、查询资料等，但不限于使用，还指“玩”，比如为了消除寂寞而无目的地“玩”。）

　　再如：他一日到夜敉电脑。（很可能是目的性很强的办公、写作。）

　　在星子方言中，“敉”通常指一个人单独的行为，而不指两人或多人在玩同一样东西（如玩牌、打麻将不说“敉”）。

　　敉的对象也可以是人，尤指小孩和女性。男孩和女孩在一起，男孩一时忘了古训，女孩发出警告：莫敉我。

　　没有一个成年人不喜欢去“敉”一个可爱的小孩。

　　当一个人心神不定、不务正业地长时间翻弄、整理、寻觅、查看某些事物而无结果无头绪的时候，最适合用“敉”这个动词描述他（她）的状况。

　　“敉”实质上是星子方言中的一个泛义动词，普通话中与之相对应的动词有“弄”“搞”等。《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对“弄”的解释：弄①手拿着、摆弄着或逗引着玩儿：他又~鸽子去了|小孩儿爱~沙土。②做；干；办；搞：~饭|这活儿我做不好，请你帮我~~|把书~坏了|这件事总得~出个结果来才成。③设法取得：~点水来。④耍；玩弄：~手段|舞文~墨。

　　以上例句中的“弄”，在星子方言中多数都可以替换成“敉”。

　　“敉”和动词“搞”的用法也比较接近：

　　把人灌醉（搞醉），可以说“把人敉醉了”。

　　把人搞糊涂了，可以说“把人敉糊涂了”。

　　“敉”作为泛义动词，具有较大的弹性。有时使用“敉”有往大、往重里说的意味。如这样的对话：

　　甲：你屋里来得客呀？

　　乙：是啊。

　　甲：那不还要敉饭啦？

　　乙：是啊，我老公斫肉去着（了）。

　　本来没有客人也要做饭，“敉饭”则意味着比平时的伙食要讲究一些、认真一些、隆重一些。

　　甚至，在刑事案件中，罪犯把人杀害了，可以说成“把人敉死了”。

　　星子方言中“敉”的使用价值和特点，还与东北方言中的“整”字很相似。有人说，“整”在北方方言区，尤其是东北方言区被广泛使用，已经被人们应用为一个几乎可以替代大多数动词的“万能动词”。例如：

　　①咱们十几年没见，跟娘娘整饭去。（天津作家张天翼《雪山》）

　　②你们北京的那些知识分子可真能整啊，啥事都想得出来，都干得出来哈？（辽宁作家徐坤《沈阳啊沈阳》）

　　句②的“整”，意义很复杂，很难用别的什么词来替代。

　　泛义动词的使用，适合语义的模糊表达，有效地避免了重复和复杂的语义，缩短了表达和接受时间，可以使交流更加快捷顺畅。

　　要之，“敉”是一个富有地方特色的星子方言词语，它其实是保留了一个历史悠久的古汉语动词。至今仍然大行其道，有时不用这个词还很难把某个意思表达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