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过二狗子

　　□ 王玉初

　　“我救过二狗子”，像句咒语一样飘荡在整个湾子的上空。

　　说这句话的人叫辛娃。一个嘴巴里成天叼着根小竹签或小木棍，流着口水，走路一摇一晃的男人。他说话含糊不清，但“我救过二狗子”说得极清晰。

　　辛娃并不是天生那般傻模样。15岁以前，他是全湾的家长教育自家孩子的榜样：“你要像辛娃一样懂事就好了”“你这个孩子，读书要是有辛娃一半，我就烧高香了”“你看人家辛娃多勤快，一回家就帮大人干活”……

　　15岁那年，辛娃变了，变成了一个整天流口水的傻子。辛娃是病了吗？是的，他病了。医生说他的半个脑子坏了，再也上不了学，甚至都无法与人正常交流。辛娃的病不是自己落下的，而是下水救人落下的。

　　那天，湾里有个叫二狗子的小孩子在池塘边钓鱼。他钓到了一条鱼，却没钩牢，鱼落在岸边，往塘里蹦。二狗子赶紧去抓。这一抓不要紧，二狗子脚下一滑，整个人栽倒在水里。要命的是，池塘在上年被清了淤泥，很深。这时，在池塘另一边埠头上挑水的二娃看见了，赶紧跑过来，将手中的扁担伸向二狗子，但够不到。

　　辛娃转身跑了。

　　他边跑边喊“救命！”可湾里的大人都到田地里做事了。他很快又跑回池塘边，有些犹豫地跳了下去。他奋力扑腾，抓住了二狗子，往岸边拽。二狗子得救了，但辛娃自己不太会水，没有爬上来。好在，有个男人的锄头柄断了，正好路过塘边，才把沉入水底不久的辛娃拉了上来。经过好一番折腾，辛娃活了过来，但医院的人说他的脑子有一部分因缺氧损坏了，成了一个“傻子”。一个冉冉升起的希望之星，就这样坠落在池塘了。

　　没想到，辛娃那个做“上门女婿”的爹，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偷偷地背包走了，留下辛娃和娘相依为命。辛娃娘伤心透了，整天以泪洗面，一病之下摔断了髋骨，走不得路。

　　说来也怪，原来资质平平的二狗子，像开了窍一样，读书突飞猛进。于是，村子里有流言：说辛娃的魂魄附到了二狗子身上；也有人说这是一场阴谋，要让二狗子家养着辛娃全家。

　　二狗子家偶尔帮助辛娃家，但也不过是送些吃的。因为他家四个孩子都在读书，家里也是债台高筑。

　　二狗子的大姐和二姐先后辍学，到深圳去打工，三姐和二狗子先后考上了大学。后来，大姐在深圳开了一家餐饮店，缺人手。二狗子的父母便跟了过去。

　　二狗子全家出去后，日子越过越好，但辛娃家的日子却越发艰难。没有吃的，辛娃就到别人家的地里去摘。有人抓他个现行，骂辛娃是个傻子。他不争辩，只说，“我救过二狗子”。话传到辛娃娘的耳朵里，她只能默默地流泪。湾里过年打鱼，辛娃抱起一条就往家走，嘴里嘟囔着，“娘吃”。有人拦着说不能先私拿。辛娃说，“我救过二狗子。”

　　这些都是小事，算不了什么。最令人头痛的是辛娃家的老房子。他家的房子原不挡道。可有些人家建新房，把湾里原来的路，你占一点我挤几米，最后把进湾的路给改了。敞眼一看，倒成了辛娃家的房子挡道。搞新农村建设时，有人提议把辛娃家的余房拆了，补点钱给他们，也好让点路出来。还说是一举两得的善事。

　　挖机开进湾里，辛娃居然躲在屋里死活不出来。有人去做工作，拿糖果哄他出来，他只说，“我救过二狗子”。去劝的人被气得没办法，“二狗子全家都不晓得哪去了，你还整天二狗子长的，二狗子短的。你也是白救了他的命。”

　　辛娃听后嘴巴里呜呜地响，不知说了什么。

　　后来，脱贫行动，说辛娃家的房子属于危房，得改造。辛娃娘说，他们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等他死了，就让辛娃去敬老院生活。就这样，辛娃家的房子一直没动。

　　有一天，湾里来了个人，还有县里的领导陪同。人到了村，有些人认识，也有些人不认识。辛娃挤出人群，说了声，“我救过二狗子。”

　　“辛娃，我就是二狗子。”来的人拉着辛娃的手，有些激动。

　　没多久，辛娃家的房子被拆了，在老地基上建成了一幢别墅，远近的人都觉得豪气。有人说，二狗子是不是要侵吞辛娃家的宅基地呀？人家当年可是救过他哟，太不应该了。也有人说，二狗子读了名牌大学，创办了一家大公司，很有钱，回来是报恩的。

　　真相很快解开了，二狗子真是来报恩的，做好的别墅送给辛娃，还把辛娃娘接到大城市做了手术，现在可以下地走路。

　　湾里不少人羡慕辛娃命好——天上掉下那么大的馅饼砸他头上，别人一辈子也挣不了那么多钱。有人想让二狗子把湾里所有人的房子都翻修一遍。二狗子没同意，淡淡地说，“辛娃救过我。”

　　二狗子是我舅的小名，他读过名牌大学，但没开公司，也没发大财。他在大学做教授，陪他来湾里的是他的老同学。他帮辛娃盖房的钱是自己节省下来的，只为报当年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