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的江西之行与《庐山图》

■ 邹秀火

唐寅（1470～1524年），字伯虎，又字子畏，号桃花庵主，别号六如居士，江苏苏州人。明代著名书法家、画家、诗人。是著名的“吴门四家”“吴中四才子”。

正德九年（1514年）秋，44岁的唐寅应宁王朱宸濠之邀，来到江西南昌（又称豫章）。期间宁王的所作所为，让唐寅无比恐惧，半年后，唐寅佯狂脱身，于正德十年（1515年）三月中旬回到吴中。在返吴途中，他来到庐山饱览了秀丽山水和名胜古迹，创作了多幅庐山题材的绘画作品及诗词。

唐寅因何到豫章？袁袤《唐伯虎集》中记载：“宸濠之谋逆，欲招四方林名之士。”何良俊《四友斋丛说》卷十五中记载：“宸濠甚慕唐六如。”王世贞《艺苑危言附录》中记载：“宁庶人慕其书画名。”宁王朱宸濠为了博名声，拉拢名士，看上了曾经中过解元、当时以诗书画而闻名的唐寅，慕名而请。以唐寅当时的影响和地位，即使是宁王也不可能随便请到。袁袤说他“乃遣人以厚币招”，何良俊说他“尝遣人持百金至苏聘之”，王世贞说他“以金币卑礼聘之”。据载，唐寅刚开始是推辞的，不知何因最终还是成行。“既至，处以别馆，待之甚厚。”当时，唐寅在宁王府被盛情款待。据徐咸说，唐寅在宁王府“日与赓诗论画。”《明史》卷一百十七记里也记载宁王“善以文行自饰”。但是和诗论画不是正务，其中还有其他政治目的是必然的。据黄周星《祁张灵崔莹合传》中说，宁王请唐寅去还有另一项任务，是因宁王选了10位美女要送给好色的正德皇帝，请唐寅是为了让他画“十美图”。因唐寅画仕女出名，这虽然不是正史记载，但也无不可能。

当时，唐寅在豫章很受欢迎，游览了不少地方，如滕王阁、许旌阳道观等处，曾作有《许旌阳铁柱记》《荷莲桥记》，写有五言《咏怀诗》。其间，他还去拜会过同年参加考试的王秩。王秩是乙未年进士，唐寅是乙未年科场案的牺牲品，两人在参加进士考试时相识。

宁王的政治目的何在？唐寅又是如何知道宁王有谋反之意呢？据徐咸说，宁王于“酒间语涉忤逆”。唐寅觉察到宁王的语言暗示后，开始不安。于是，“唐寅客王所，秩微示意，寅始佯狂以归”。何良俊也说，“六如居半年余，见其所为多不法，知其后必反”。宁王曾无理地要求巡抚以下地方官穿戴朝服参见，遭到巡抚余谏的拒绝，唐寅还看到宁王召慕大盗杨清、李甫、王儒等百余人进府。于是唐寅开始装疯卖傻，刻意避嫌。他的疯傻颇为逼真，宁王害怕他“遇人若泄谋者”，只得赶紧把他清理出去。袁袤说唐寅“遂伴狂以酒自污”。朱宸濠说“唐生妄佣人耳”，又曰：“塾谓唐生贤？直一狂生耳”。说唐寅不但把酒洒了一身，为求逼真，他竟然当众露阴。朱宸濠实在无法忍受，不得不把他遣送走。

唐寅在宁王府曾有一题壁诗，“碧桃花树下，大脚黑婆娘。未说铜钱起，先铺芦席床。三杯浑白酒，几句话衷肠。何时归故里？和它笑一场。”从诗作的不羁与调侃来看，这首诗应该是写于他装疯之时。此时，他已经有了回归故乡的准备。

唐寅此行，除了宁王盛情相邀，他也想建功立业。哪知道宁王居然有谋反的想法，这与唐寅的初衷相悖。他在游览许旌阳道观写下的《许旌阳铁柱记》中，赞颂了许旌阳谋杀妖精的故事。他认为阳为神，阴为怪，并坚信阴不生阳，邪不压正，其实也是在暗喻宁王终会被制伏。

正德十四年（1519年），明武帝朱厚照西巡归来后，又欲下江南，并周游天下，为了谏阻南巡，众朝臣纷纷请愿。朱宸濠自称奉太后密旨，自豫章起兵反叛，叛乱持续了43天，即被南赣巡抚王守仁率兵平定，曾经的藩王变成了乱党。宁王叛乱事败，与宁王过从甚密的尚书陆完被逮，璧人钱宁、藏贤等被籍没其家。李梦阳也因曾为其做《阳春书院记》被御史周宣纠劾以“党逆罪”被关进监狱。唐寅是否被牵连，很多史书都未涉及，仅《风流逸响》中载有“宸濠事败六如几不免。当事者甚怜之，然不能挽也。及见题壁诗云……遂保护其壁，深自伯虎郁郁思归，略不与党庄，复奏得释。”由此看来，早已离开宁王多年的唐寅也被牵连了。但其获释却略觉牵强，因一首表达归去的诗就被释放了。

唐寅豫章之行是他一生中经历的第二次重大的政治事件。豫章之行给他带来了声誉上的影响，他羞愧自己当时的行为，难以与亲友相见。在一封致好友姜龙的信中，他曾说豫章之行是“所谓兴败而返也”，可见豫章归去后其落寞的情怀。虽然豫章之行对唐寅来说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但唐寅的很多好友都理解他。如祝允明在《唐子畏墓志铭》中提及他在科场案中的不幸遭遇，但未明确提到在宁王府的经历，仅以“子畏临事果决，多全大节即少不合，不问”以此来模糊叙事。顾磷曾委婉地批评过袁袤把此事写入序言，可见唐寅生前好友理解他豫章之行是有苦衷的。但不管如何，唐寅的豫章之行，让他最终放弃了建功立业的理想。于是，他全身心地投入诗书画的创作中，在艺术领域成就斐然。

当时，唐寅经鄱阳湖回吴中时，弃舟专程游历庐山。庐山对唐寅来说并不陌生，吴门四家之首的沈周，也就是唐寅的老师就曾画过《庐山高图》，这对唐寅来说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离开是非之地后，唐寅沉醉于庐山的险峰峻岭，飞瀑流泉，云雾缥缈的美景中。

在返苏州的途中，唐寅经浮梁、歙县后，住在休宁的朋友家。此时，如何描绘庐山，他心中早有构思。他突破自己以往的山水画构图和技法，别出心裁地绘制了《庐山图》。可惜，这幅弥足珍贵的无价之宝竟流落在安徽民间。据安徽省博物馆书画鉴定家石谷风先生介绍，明清两代，徽商鼎盛江南，如歙县西溪南大收藏家吴用卿就与唐寅过从甚密，曾收藏明代各类器物众多。近代，交通不便，很多文物因此没有外流，皖南一带流落在民间的文物颇多。20世纪60年代，一收废品的人从安徽休宁的一个目不识丁的老婆婆手中以4元低价购得《庐山图》。之后，屯溪文物商店的余庭光又以40元的价格，从收废品的人手中将此画购回。1966年，徽州地区文化局将此画拨交给安徽省博物馆收藏，并重裱于杭州西泠印社，现藏于安徽省博物馆。1979年，安徽省博物馆专门为庐山博物馆复制一幅，现存于庐山博物馆。

这幅现藏于安徽省博物馆的《庐山图》，立轴、绢本、设色，是唐寅众多山水画中不可多得的一幅全景山水画，描绘了庐山山南三峡桥一带景色。全图采用高远法构图，上中部以雄浑高山为主体，山峦重叠，勾皴点染，层次分明，有瀑布飞流直下深渊。中部云雾缭绕，古刹坐落。其中隐隐约约，大有深山藏古寺之意境。近景用浓笔描绘了山石怪坡，参天古树、造型虬枝枯叶，树根盘亘交错。右侧描绘一座木桥（宋代石拱桥），桥上一老叟扬鞭正赶着一毛驴从桥上经过，桥下飞瀑湍泄。整个画面构图非常讲究，远、中、近景合理布局。山水、人物、建筑相互衬托，情景交融，美不胜收。由于唐寅有着扎实的绘画功底，继承了北宋、元代山水大家笔韵，《庐山图》画风清刚俊逸，用笔精到、皴法自然，墨色淡雅。此画描绘了冬天的景色，意境萧条苍凉，有种压抑、沉重的情感色彩，正是画家当时心态的写照。画上左角有一道题诗，“匡庐山前三峡桥，悬流溅朴鱼龙跳，赢骖强策不肯度，枯木惨淡风萧萧。”唐寅寓情于画，借画隐喻了曲折的人生，抒发了自己压抑的情绪，寄托了自己坎坷的经历。

唐寅此次庐山之行，除创作该幅《庐山图》之外，还画过《四时山水图》条屏，该图被上海博物馆收藏。据记载，他还曾画过《庐山观瀑图》，该图在纽约苏富笔拍卖公司举行的中国古代书画拍卖专场，创下唐寅书画拍卖最高纪录。唐寅写过多首庐山诗词，其中一首七律《登庐山》最为出名。“匡庐山高高几重，山雨山烟浓复浓。移家欲住屏风叠，骑驴来看香炉峰。江上乌帽谁涉水，岩际白云人采松。古句摩崖留岁月，读之漫灭为修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