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小屋

■ 王 诣

小屋在半山坡，一个独立的小庭院。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遇到了小屋。这间半山而居的小屋，已经颇为陈旧了，红砖瓦微微带黑，原先白色的墙壁有些斑驳脱落，很多地方已经泛黄。站在小屋的门口可以望到山下的小村庄，环境清静偏远。

我在小城上班，也在小城居住。工作的节奏不紧不慢，步态从容，生活波澜不惊。城里上班20年后，我成了一个中年人，我的内心也像年龄一样步入中年，对生活不抱怨不奢望，对前途不悲观也不失望。只是闲暇之时，颇有些沉闷，渴望能够呼吸到城外的新鲜空气，或期待有一种新的力量刷新我的精神。就在这样的心态中，我遇到了小屋，也买下了这个价格并不算贵的小屋。

小屋距上班的地方约20分钟的车程。每逢周末，我就带着家人到半山小屋来歇歇，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来了三两个周末之后，妻儿都爱上了小屋清幽的环境。于是，我们决定把小屋装修一番，作为我们家常居的住宅。

原来通往山下的是一条小路，我请人拓宽了，并建起了层层台阶。于是，小路就成了大道。大道的尽头是一条长长的水坝，水坝两边是几十亩的鱼塘，无论是上班还是归来，我都要走过这一段水气淋淋的泥土路。

斜坡的一半之处，我建了一扇木门，用的是装修的角料。木门常年随手关上，但站在门外就可以转动木把手，带有一种象征意义上的阻隔意味。木门旁边是几棵碗口粗的香椿树，木门的里边是小块的菜地，种着时令蔬菜。再往上，是一道坚固的不锈钢防盗门，然后是水泥围墙。小屋一边靠着山坡，三面围着围墙。围墙是原主人修建的，也颇有些年头了，但看起来依然坚固结实。

小院里有很多果树，有枇杷树、梨树，靠近山坡的一角还有一株桃树。几棵大的橘子树每年都要结出很多的橘子。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的窗前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前主人离开的时候，说他非常喜爱这棵桂花树。每年八月，他都要收下好多的桂花。我居住的几年里，任这些桂花自开自落。我并没有去干扰它，只是尽情享受那段日子难得的花香。

小屋的东边是山坡，山上有成片的树林，林中有不同声调的鸟鸣。对于鸟鸣，我并不是很懂，但是感觉春天的鸟儿鸣叫起来婉转一些，夏天的鸟鸣声则直接一些，节奏简单一些。到了秋天，尽管也有鸟鸣，但更主要的是夜虫的鸣叫。那种叫声，要多清脆就有多清脆。很多时候，我就在虫声中睡着了，又在虫声中醒来。它们把月亮唱圆了，又唱弯了，直到霜降白露的来临。

夏夜，我们一家人在吃过晚饭之后，就坐在小院里的石凳上纳凉。这里的夜空有着清亮的星星。挂果的橘子树，叶片是香的。桂花树还没有开花，但自有一种只有静夜才能感受到的清香。野鸟的叫声，和着夜虫的鸣唱，使我们的小屋像大海中安静的小岛，在远离人寰的地方，和大海一样幽暗永恒，却又充满生机。

秋天的小屋是一个充满了色彩的世界，时常有彩色的叶片从天空飘落下来，铺落在打扫干净的水泥地面上。靠近墙角边的地面上，长了一圈苔藓，苔藓常年郁郁青青的。在刚来的一年，妻在围墙边上栽种了几株扁豆，它们沿着围墙攀爬，把紫红色的花开满了墙的上方，看上去像一条长长的花带，散发着扁豆的清香。自那以后，它们会按时发芽开花，扁豆好像跟我们一样在这里安家。

桂花开的时节，走在归来的水坝上，就能闻到桂花的香味。这和春天的花香不同。春天的花香很多种，橘子花、桃花、梨花、油菜花，还有栀子花……空气中似乎到处都是。在我们江南，春季的花香实在是太多了。而秋季不同，主要是桂花，桂是金桂，黄灿灿的，树底下渐渐铺了厚厚的一层。女儿看得有些心疼，就细心地捧了起来，放在那里，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妻便用垫子铺好，放在阳光下晒干，晒干了的花，总要留得久一些。那些日子，我们家人的脸上都带着微笑，笑容里也带着桂花的香味。

繁花落尽，冬天的雪来临的时候，总是让我们感觉到幸福和惊喜。我平日里不喜欢串门，在这个带有隐居性质的半山小屋，更是不受打扰。下雪的时候，光临我们小屋的，只有那些鸟儿们。其实平日里它们也来我们家，有时在门前跳跃，有时在枝叶间鸣唱，有时在屋顶上嬉闹。但到了下雪的时候，它们便到我们家正儿八经地做客了。我们在地面上撒下米饭，或者干脆就是大米。我们没有谷子，也没有箩筐陷阱，它们也对我们依赖。来的鸟儿麻雀居多，麻雀是不会唱出那么婉转动听的歌曲的。但那些唱歌的鸟儿，说不定是麻雀的远亲呢。

下雪的时候，我喜欢坐在书房里，把电热器开得红红的，没有声音，也没有寒冷。我坐在温暖的木椅子上，静静地感受时光，或者想一些事情。妻儿在房间里看电视，或做其他的事情，也是静悄悄的，怕吵着我看书。我的手里随便捧着一本书，如同徜徉在尘世之外。

有一年的雪天，来了两位文友。他们带来了白酒，也带来了诗歌。我们在书房里，喝茶，读书，说一些文学之外的事情。然后喝酒，诵诗。外面的雪很大，没有风，雪花也还是静静地飘。

在半山小屋居住的日子，我总觉得日子不够真实，好像离尘俗太远，但我又知道这其实是真实的。我正常上下班，在人间烟火中行走，在小屋里做真实的清梦。

隐隐约约的，我知道了自己感觉不真实的原因了，这里的生活似乎太美好了，美得像不真实一样。而这种幽静似乎和周围喧闹纷繁的世界太不协调了。我有些担心周围的大规模改造，那些喧杂的一切会裹挟我的小屋轰然而去。

我这种担心并非毫无道理。终于，在一个安静的早晨，我听到了不远处开炮的轰隆声，那是在开挖一条通往对面城市的隧道。从此，我上下班的路一下子拥挤起来。很快就有消息传来，我们这里都要拆迁，小屋所在的这座小山，要被推平，要建大型的住宅区和公园。果真，不久就有人上门来做思想动员工作，我们搬回原来的地方。我的半山小屋，甚至那片山坡，很快被推平了，原有的一切，踪迹不见，代之而起的是一排排新建的楼房，还有一个美丽而现代的湿地公园。

我山居的日子，就那样结束了。时间渐渐流逝，偶尔回想起来，好像是曾经做过的尘世之外的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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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吴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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