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往事之——

长江边消失的汽笛声

■ 冯晓晖

概述：

2001年10月10日，长航集团宣布，武汉至上海客运航线，即汉申客班轮航线，正式退出客运市场。该航线是1873年7月招商局开辟的。从当年“永宁”号首航以来，已有128年历史。

2001年10月31日，长航武汉客运有限公司的江申117号轮完成申（上海）通（南通）最后一个航班。

评述：一百多年来，一声声悠长的汽笛，是九江这座城市每天必不可少的背景音乐，只有偶发的战乱才会将它打断。汽笛声是从长江上航行的客运航班上发出的。上海长江轮船公司的“江申”和武汉长江轮船公司“江汉”的客轮都是大块头东北虎，吼起来低沉有力、中气十足，声音蕴含着巨大的能量，自长江上滚滚而来，迸开了浔阳区，从庐山区（现濂溪区）的头顶上踏过，直达海拔千余米的牯岭。

重庆长江轮船公司的“江渝”客轮体积小两号的，要使过三峡。它和武汉九江专线短途的“汉九班”客轮嗓门就差了一截子，高音强低音弱，近处听起来响亮，就如豹子一般，猛地越过甘棠湖，再跑两段，就没了多大后劲。

还有很多小船，过江到小池口的、去码头镇的、下湖口的，更远还有走都昌的、跑彭泽的，它们如欢快的土狗一般，兴冲冲地跑出去，快快乐乐地扎回窝。它们的汽笛更清脆，也只能在沿江这一片回荡。

无论声音有多大，叫起来都要讲规矩。“呜”的一声长，是要离开码头，“呜呜”两声长，是申请进港。每天下午四点半开始，上游下游来的长途航班都堆在江面上等待泊位，于是你“呜呜”，我也“呜呜”，不知是在吵架还是在聊天。

轮船的汽笛和汽车的喇叭给人带来的感受全然不同。尖锐的汽车喇叭一不小心就能带来令人不悦的听觉效果，可低沉的轮船汽笛声却是在向大家报告平安。当年，每个九江人都习惯了汽笛声，哪怕半夜听见也不会觉得吵闹。它是九江繁荣与活力的象征，也是安宁与惬意的体现。

在长江、鄱阳湖边长大的九江人，都跟船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我们在长江边嬉戏、游泳，坐在江岸边谈情说爱。女人们用棒槌敲打衣服，男人们常常抽着烟看着长江发呆。哒哒哒哒的小快船和磨磨蹭蹭的胖货船在眼前飘过时，人们总会忍不住停下来抬头注目。若说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些长途客轮。客轮高大挺拔，姿态优美，是长江船舶中的大帅哥。即便外表有些陈旧锈蚀，仍保有着父亲般的威严。

一百多年来，九江人目睹了这些长途客运航班的变化。咸丰年间，英国人的军舰开过来了，一群古怪的洋人拿着看风水一样的古怪仪器，到九江岸边指来画去。接着九江就开埠了。洋人们在江边圈了一块地，修起了洋房、洋码头。美国人开来了水花四溅的明轮船，带来了各式洋货。英国人也开来了“小火轮”。这些白色瘦长的船体，又能装货又能装人。到了同治年间，从西门口到龙开河西岸，一排趸船停在岸边，有我们招商局的，也有英国太古集团的，美国旗昌洋行的，日本日清汽船株式会社的。清朝政权倾倒的时候，各家公司都有航班，天天都有轮船靠岸。

民国那些年，江上愈发热闹了，一天十几二十艘客轮，“呜呜”地靠过来，“呜”地又溜走。老人们说，那时候的船次特别多，后来就难现这样的盛景。

日本入侵中国的时候，江上到处都是国军投的水雷，航班全停。日本人之后清理了水雷，再开了航班，可没过几年就改成了夜间航行，因为怕美国人的飞机白天来轰炸。后来，日本人投降了，九江的航班再也没恢复到当年的景象，九江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航班又多了，船也越来越大了。以前一条船只装两三百人，现在能容纳一千多人。停船靠岸时，船上的旅客乌压压地涌出码头，片刻间就把滨江路挤得满满当当。

早些年航班都叫“东方红”，后来改了，上海船叫“江申”，武汉船叫“江汉”，还有专跑武汉九江的“汉九班”。最牛的还是20世纪90年代的水翼快船，它跑武汉和九江的专线，开得比汽车还快，小船能激起大波浪，所有趸船都跟着晃悠。

20世纪80年代的滨江路可热闹了，尤其是四码头那一带，做什么生意的都有。那些年，每天早晚“呜呜”的汽笛声，就是九江人的时钟。早上的汽笛响了，那是武汉来的船，很多乘客会下船过早，点一笼包子，捧走两只萝卜粑。

傍晚的汽笛响了，那是南京、上海开来的船，在九江载客后，逆水12个小时，早上到武汉关码头，旅客们下了船就能过早吃碗热干面。

平静而悠然的日子总会过去。20世纪90年代以后，坐船的人越来越少。再过些年，人们开始出去打工，有些人登上了轮船，就再也没回来。

近程的航班陆续停运，小轮渡很快就被马路上跑的农巴赶走。长江大桥通车后，去江北再也不用乘船。威猛的大客船越来越少，它们已没有了往日的风采，慢慢吞吞，嗓门也小了许多。

1993年，九江站新客运码头建成启用。也正是1993年，在公路、铁路的冲击下，中国内河航运载客人数到达了最后一个小高峰后，无可挽回地步入衰退。

2001年底，长江客运航班停运。曾经的长江上第二大客运港口，就仅留下一个检票口。偶尔停靠的客船是观光游轮，它们豪华、高大、周身雪白，又很低调，似乎不屑于发出声响，太响的汽笛声会打扰船上尊贵的客人们。

1993年，一首《涛声依旧》红遍全国。这首歌，也是中国内河航运没落的挽歌。

“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我们还能找到旧船票，但枫桥边已不再停泊客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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