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 | (论语)小说的延宕手法

2024-09-06 19:31:00   长江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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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延宕手法


■ 陈林森


天津女作家尹学芸的中篇小说《那一天》,讲述了新冠疫情期间普通人的日常故事。文章开头有一段话:她出来前特意问了下小度。小度小度,今天几度?智能屏里传出机器女声:零下七度,天寒注意保暖。她想了一下零下七度是什么概念,把穿好的旅游鞋脱掉换上长绒鞋,又在棉袄外边加了长款羽绒服。帽子手套全部捂严实,走到院子里才发现忘了口罩,又开门回来了。

这段话的主要情节概括起来就是两个字:加衣。为什么要加衣?天气变冷了。北方冬天室内有暖气,主人公灵燕在出门前通过“小度”查询了天气。询问“小度”的经过,就赋予了小说一丝时代气息。加衣保暖本是寻常事,却被作者写得“热烈繁忙”。除了查询“小度”(前奏),作者从五个方面写“加衣”:换鞋,加羽绒服,戴帽子,捂手套,系口罩。作者不是平均使用力量,分条陈述,而是从容不迫,使用不同的句式,长短变化,繁简参差,分合相宜,主动句与被动句轮流上阵,错综交织,生动活泼。不仅如此,作者还故意宕开一笔,把戴口罩一事延迟叙述,让人物忘了又回家去拿。这就让几乎没有什么情节的简单事件一波三折,好事多磨。这和当时的环境有关。此时正是疫情期间,灵燕在家蛰伏了20天,冰箱已经空了,她要去趟超市。当时的她对戴口罩一事缺乏敏感,又意识到非戴不可,故返回取之。当然,这也和主人公的年龄、性格等有关。灵燕年过半百,身体不好又缺乏自信。下文又引出灵燕返回时与老方关于有没有带手机的对话(手机也是一种装备),使出门前的“装备”一事的叙述跌宕起伏。这就是小说写作的延宕手法。作家运用延宕手法,除了叙述故事时使情节曲折以外,还能构建诸多文学要素,如人物的出场、形象的清晰、关系的搭建、环境的点染等。小说和其他文学体裁一样,语言必须简洁,但简洁不等于简捷,作者在叙述时不能贪求速度,不能像小学生背书那样一味求快,没有停顿起伏,没有抑扬顿挫,没有情绪的灌注。

延宕也称延迟,是指在叙事作品中,为增强读者对作品表现对象的审美感受,有意延缓叙事进程的一种表现技巧。俄国文学理论家什克洛夫斯基认为:“增强感受的难度与时间的延宕艺术,是艺术成其为艺术的主要手段。”恰当地使用延宕手法,在丰富人物形象、展示人物心灵、拓展生活场景等方面都起着重要作用。其实小说的核心情节并不多,如果没有延宕手法,没有各种描写、铺陈,一篇小说岂不成了一页单薄的日志?

小说的延宕手法是一种叙事技巧,这种技巧可以增强读者的好奇心和期待感,使故事更加生动有趣。在故事内部,通过描写人物内心的矛盾、挣扎、思考等中断情节的发展,能深入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情感变化,使读者更加洞察人物的性格和心灵。在故事外部,通过插入其他情节来中断主要情节的发展,可以引入新的角色和事件,使故事更加复杂化和丰富多彩。

鲁迅的名篇《社戏》,核心情节是孩子们去赵庄看戏,小说围绕这个情节进行了大量的铺垫,在故事发展中不断制造“阻碍情节”。首先是早上叫不到船,央人到邻村问,也没有。在这种延宕之下,“迅哥儿”焦躁渴望的心绪油然而生——“我似乎听到锣鼓的声音,而且知道他们在戏台下买豆浆喝”。晚饭后,双喜提议借八叔的船去看夜戏,可外祖母怕一帮孩子不可靠,母亲也不赞成。类似的阻碍情节还有:看见渔火,却不是赵庄社戏;来到赵庄,近台却没什么空位,只能远远地看;想看铁头老生翻筋斗,却只有一个小旦咿咿呀呀唱个不停;口渴去买豆浆,卖豆浆的聋子却回去了……如此一来,赵庄看戏的主线被延宕降速,整个故事的空间与时间都在无形中被拓展,纷纭的人物、环境要素无时不在构建一个纯真质朴的乡村世界,人物的情绪也在延宕中起伏不定,以至于最后蓄积出“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的感慨,这正是从故事外部阻碍情节的延宕手法所产生之效用。

延宕手法还表现在语言修辞的运用上,刘震云在长篇小说《我叫刘跃进》中写道,(刘跃进)来曼丽发廊不为理发,也不为按摩,就坐在发廊凳子上,踢着腿解闷儿。也不是为了解闷儿,是为了看人;也不是为了看人,是为了听女声儿。

身为民工的刘跃进不在乎形象是否邋遢,所以他去曼丽发廊不为理发。对于嗜钱如命又胆小怕事的他来说,也不是为了按摩。工地枯燥的生活使他想找个地方解闷,但又知道发廊人来人往,他又不是消费者,不会有人在意他、陪他解闷。他想每天见到女人,不是为解决生理欲求,而是“一天忙完,听会儿女声,心里也安稳平静许多”,何况马曼丽的声音是那样“有磁性”,能“撩人的心”。小说通过延宕手法,揣摩人物的心理,展现人物心理的曲折和真实的处境。反复运用“不是……而是……”的句式,是刘震云小说的一种语言特征。当然这种手法如果运用过滥,也会带来弊端。如果多篇小说同一句式的相似度过高,可能带给读者阅读单调,从而形成审美疲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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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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