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姐姐

■ 林少华

夜深寂静，只有窗外滴滴答答的下雨声。睡梦中又见到了姐姐，翻身醒来，脑里全是姐姐的笑容，不经意拨她的号码，听着扬声传出的“你拨的号码为空号”时，黯然泪下，难以入眠……

姐姐在家排行老大，人长得秀气，性格温柔、善良。印象中，她从来没有怨言，任何事情都会自己默默承受。

1962年，父亲大学毕业分配到海南工作，一去就是18年。记得小时候，姐姐什么事都是让着我们。哥哥比姐姐小2岁，年龄相近又调皮，在家经常欺负姐姐，可姐姐总是让着他。有一次，姐姐终于被他惹急了，忍不住问母亲：“姨，到底是你来打还是我打？”我们当地喊母亲为“姨”。母亲说：“你是姐姐，你打。”可姐姐到底还是没有碰弟弟一根手指头。倒是爷爷看不下去了，一边说“我来帮你收拾这小子”，一边拿着拐杖追打着哥哥。哥哥机灵，人又跑得快，爷爷从巷尾追到巷头也没追上。不过，从那次以后，哥哥再也不敢欺负姐姐了，反而对姐姐多了几分敬意。

2006年1月21日，姐姐因患上绝症，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我始终觉得姐姐没有离开，她还活在我们兄弟心中。

小时候一条巴浪鱼切成三份，姐姐总是把鱼头留给自己，中间和尾巴部分让我和哥哥吃；我忘不了，小时候我和哥哥跟母亲到海南探望父亲时，一去就是几个月，家里的工分全落在姐姐身上。她每天除了上课读书，还要跟奶奶一起绣花来抵工分。那时，姐姐才12岁啊！

小时候，姐姐经常自己挑着一担脏衣服到江边去洗，双手不是被泡得发白，就是冻得通红；记得姐姐上初三时，母亲担心她学习紧张身体承受不了，每天早餐，都会将家里唯一的老母鸡下的蛋煮在白粥里让姐姐吃。可不懂事的我总是满腹牢骚，说母亲偏心。这时，姐姐都会把那碗鸡蛋粥递给我。姐姐高考落榜后，本来可以复读再考。但因哥哥没考上当时免学费的师范，而上了高中。我又在上初中，加上母亲隔三岔五生病，全家老小都指望父亲100多元钱的工资。为了我和哥哥，为了全家的生计，姐姐不声不响地放弃复读，到父亲所在的工厂当了一名集体工，进了全厂最辛苦的车间。我报名当兵时，母亲坚决反对，说我去部队哪受得了苦，是姐姐站出来为我说话，并对母亲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姨，让弟弟去闯吧，相信他会走对路的。”

到部队后，当我心灰意冷、倍感失落时，是姐姐一封一封地写信给我：“华，人生要遇到很多很多挫折，人要学会自信，先苦后甜，干就要干到最好啊！”在我捉襟见肘时，姐姐又毫不犹豫地拿出1.5万元给我。要知道，这在当时几乎是她全部的积蓄，那数目顶我一年半的工资啊！

得知姐姐被确诊肝癌的消息时，我第一时间搭上回老家的汽车，跟哥哥一起送姐姐去广州治疗。当时，我刚刚调到广州不久。我每天骑摩托车给姐姐送饭，想给姐姐做好吃的。可姐姐有气无力地说：“华，我什么都不想吃，就想吃碗粥和老家的萝卜干。”

姐呀，你知道我听后是什么感觉吗？你总是那么淳朴、那么节约，总是那么替人着想不想给人任何负担！直到你得知自己即将离开人世时，还将存折里仅有的2000多块钱取出来塞到父母手里。虽然你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我们大家都知道，那是你作为女儿对父母的最后一片心意啊！

姐姐，你走后，我和哥哥在父母面前从不敢提起你，怕他们伤心。我们也不敢说，一说就泪流满面。亲爱的姐姐，您在天堂还好吗？来生，我还想做你的亲弟。到那时，我一定不让你再受那些苦，那些委屈，我要带你去看广州塔、游珠江夜景、吃西关小吃、赏最美最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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