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矮子

■ 刘守志

很久以前，打鼓墩这一带有个赶吃席的三矮子。也不知道他姓啥，更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他就住在村西边一个无主的破屋里，传说还是朱元璋大战鄱湖十八年时留下来的。他死以前，人家都讲：“三矮子是一个和老母鸡在一起生活的人。”

过去，乡下做红白喜事摆酒席的时候，总有三两个衣着褴褛的人，头戴一顶破旧草帽，左手攥着一根棍，右手拿着一只碗，背上还会搭着一个袋子，他们不是红白喜事主人家请来的客人，而是不请自来赶吃席的人。他们不用上礼金，也没有位置安排，我们这一带把这些人叫作赶吃席的。

他们中有一个叫三矮子的男人，当时多大年纪也不知道。大概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子，脸黑中带红，总是一副天塌不下来的样子。不管晴天还是雨天，头上总是戴着一顶破草帽，衣服没有一块不是窟窿。他的消息灵通，而且时间也很准，等席上的红烧肉一上桌子，他立马就到了。

我记得在桌上吃席的人都会轻轻地讲：“赶紧吃肉，三矮子来了。”

三矮子会从进门的第一张桌子跟讨起，一左一右，整个吃席的每一张桌面他都会到。只要他看到席上碗里有肉，你不给他一块，他就不会走开。在那缺肉的年代，不但肉稀罕，而且连吃饭都成问题，一次酒席，主人家能有碗肉就很不错了。一碗红烧肉，一个桌面八个人，一个人吃一块，碗里最后可能只会剩下些肉沫。后来生活好些了，有两碗肉，何况是柴锅做的、香喷喷的红烧肉，原汁原味，就是一个人吃一碗也不够。不过三矮子却有一股子倔劲，你不给一块肉，他就是不走开。骂他也没有用。他不喜不怒，甚至还会说：“给块瘦肉，肥的油腻。”

吃席的人就讲：“有给你吃的就很不错了，还讲斤论两。”

他就看着碗里的肉，伸一伸厚厚的舌头，猛地咂吧上下两个厚厚的嘴唇，两只滴溜溜的眼珠子，可怜兮兮的，考验着吃席人的耐性。

这时吃席上就有耐不住的人，会赶紧夹了一块肉，放进三矮子递过来的碗中，并对着三矮子说：“快走开，你等下可别再过来了。”

三矮子的头一边像鸡啄米似的承诺着，一边笑嘻嘻地走向了下一桌。可是等他把整个桌面都讨了一遍，又会来第二次。

这时他才不管人家讲：“你好手好脚的，可不比某某，人家可怜是个残疾才要饭。”

“刚才你讲了不再来，咋又来了？”

他也从来不去辩解，照讨不误。

他还会唱三两句山歌，甚至哥呀妹的，声音圆润、粗犷、中气足。有时候他讨要肉，吃席的人就要他唱上一回。这当然是主人家做红喜事，若是做白喜事，吃席的人要是嘻嘻哈哈的，主人家肯定会不高兴。一般来讲，以前这些要饭的，多少身体上有些缺陷，或者是遭灾，不方便参加农业劳作。

那个时候听吃席的人讲：“这个三矮子，好像还结过一次婚，从不下地干活，家里的事也不做，还不洗澡，后来他老婆就跟一个走江湖的人跑了。”

有人讲：“后来，三矮子就跟他家的一只老母鸡一起生活。”

还有人说：“村里还有人亲眼看见过，隔壁邻舍晚上还经常听见老母鸡咯咯地叫个不停。”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三矮子就会一个人自顾自地唱上一段，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歌。要是去认真听，也难以听出个子丑寅卯来，只觉得好玩，听的人跟着起哄。

他手里的那棍子很管用。去赶吃席的时候，可以手提着一只空小桶，还有那个装碗筷的袋子；赶完了席，桶里装满了讨来的饭菜，手提不起，他就用棍子在肩上扛着。有时候，村里的狗一看见三矮子来了，它们就会拼命地追着他咬，一些调皮的小孩跟着狗助兴。这根棍子就派上用场了，成了三矮子手中打狗的武器。你会看见他一反乞讨时的低下，高高举起棍子。那些龇牙咧嘴的狗再也不敢继续与三矮子战斗了，夹着尾巴各自逃开了。

民间俚语“狗眼看人低”。村民养的这些狗狗，只要一看见穿着破烂衣服的三矮子，就会发了疯般地去追着三矮子咬，好像能吃上一口三矮子身上的肉，它就会长生不老。此时面对狗狗，三矮子所表现出来的架势，倒像个不屈的勇士，牛气冲天。

自从听说三矮子跟老母鸡在一起过的事，没有多长的时间，三矮子就一个人静静地走了。办后事的时候，她先前的老婆也来送他了。

村民们只听见三矮子老婆一边哭，一边数落：“这是哪个嚼舌根的，三矮子走得冤枉，我跟别的男人走，就是因为他不能和我一起过夫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