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历代诗歌的文化价值 (上)
■ 胡迎建
鄱阳湖在江西省北部,分南北两湖域,北深南浅。其前身称为彭蠡湖。《禹贡》:“东汇泽为彭蠡。”据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考证,古彭蠡其范围在北湖,即星子扬澜、都昌左蠡之北。南朝以后,因地层下陷,湖域向南扩展,至鄱阳山,始将彭蠡改称鄱阳湖。然历代诗文中往往习惯用古称。仍称彭蠡湖、彭泽,庐山东南一段湖域则称宫亭湖、扬澜湖。
鄱阳湖因是古代重要水上交通线路之枢纽,过往官吏、文人众多,而本地文人也热爱乡土的母亲湖。鄱阳湖的魅力,引得诗人们纷纷为之折腰,倾其才华讴歌。历代咏中国第一大淡水湖——鄱阳湖诗歌,是鄱阳湖文化的一大宝库,它向我们展示了鄱阳湖山水景观之美、生态之优、战事以及生活画面,富有认识价值,可以让我们窥视历代诗人对鄱阳湖的认知与感悟力以及当时心态与艺术才能。
最早将鄱阳湖写入笔端的是陶渊明与谢灵运。陶渊明《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诗中云:
凯风负我心,戢枻守穷湖。
高莽眇无界,夏木独森疏。
谁言客舟远,近瞻百里余。
延目识南岭,空叹将焉如。
“规林”地名不可考,诗人面临洪涛拍天的穷湖,遥望南岭。东晋高僧慧远所作《庐山记》云:“其山大岭凡有七重……七岭同会于东……其南岭临宫亭湖。”庐山七岭,南岭乃其一,揆之方位,正是后世所称汉阳峰,南临宫亭湖。周瑜曾守备于此,《三国志·周瑜传》:“(瑜)枭其渠帅,囚俘万馀口,还备宫亭。”又郦道元《水经注·庐江水》卷三十九载:“南岭即彭蠡泽西天子鄣也……山下又有神庙,号曰宫亭庙,故彭湖亦有宫亭之称焉。”陶渊明还有《游斜川诗》云:“迥泽散游目,缅然睇曾丘。”诗中“迥泽”即彭蠡泽。
但陶诗中未出现过庐山、彭蠡湖名词。谢灵运《入彭蠡湖口》诗出现了湖名,并写道湖浪拍岸之壮观:“洲岛骤回合,坼岸屡崩奔。”
鄱阳湖的地理特征与形势的描述
江西三面环山,赣江、抚河、信江、昌河、修水五大水系汇入鄱阳湖,北与长江连通。
鄱阳湖在长江流域中,起到调节江西五河与长江流量的作用,南宋李纲过此,对这一带地理深有感悟。其《彭蠡》诗云:
神禹治水江为最,逦迤委蛇钟作汇。
泓澄不独阳鸟居,浩荡端使群川会。
群川已会江不湍,朝宗到海东南安。
群川汇为鄱阳湖,不仅是阳鸟(此诗出自《禹贡》云:“彭蠡既潴,阳鸟攸居。”)所居之处,且因有了此湖,江河不至于湍急,由此徐徐输入大海,东南一带赖以安宁。清代梅文鼎《题〈匡庐彭蠡图〉为文江李醒斋学使》一诗可说是此诗的补充:“君不见神禹昔导南条水,东迤北汇为彭蠡。表里江汉纳百川,洞庭其兄震泽弟。”
鄱阳湖壮阔之美与风浪之险
鄱阳湖烟波浩渺,湖汊水网密布,湖畔青山绿野相间。朝晖夕阴,春涨秋退,气象万千。舒眸畅怀,激发历代诗人多少遐思灵感,往往以夸张、联想、想象诸多手段,极力突出鄱阳湖的浩瀚汪洋。
南宋朱熹诗云:“茫茫彭蠡杳无地,白浪春风湿无际。东西捩舵万舟回,千岁老蛟时出戏。”明代曾棨诗的艺术手法相近:
西江众流汇彭蠡,一色弥漫天接水。
云消极浦镜光平,风卷云涛雪山峙。
春流拍空浩渺茫,气吞七泽含三湘。
晴影遥连洞庭阔,黛光倒浸庐山长。 (《彭蠡湖》)
湖汇西江众流,故能成其壮阔,然气吞七泽,蕴含三湘,影连洞庭湖,则是发挥诗人想象力。万顷湖平如镜,风卷雪涛如山。
妙句如明代苏祐诗:“气薄衡庐润,波含翼轸摇”(《渡鄱湖》)。采取夸饰、想象手法,湖气上薄衡、庐两山,使之青润;翼轸星座映入波中,被波浪摇动着。与孟浩然“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诗句有异曲同工之妙。又杨惟休诗:“中流失南楚,大地坼西吴”(《鄱阳湖》)。因江西向称吴头楚尾,故云,而化自杜诗“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流”句痕迹可见。
鄱阳湖的壮阔与深邃,似乎蕴藏着难以探究的诡秘。
唐代张九龄诗云:“所适虽淹旷,中流且闲逸。瑰诡良复多,感见乃非一”(《彭蠡湖》)。泛游于空旷的湖中,心态闲逸,见闻既多,浮想联翩,因为鄱阳湖的瑰丽与奇诡也是多种多样的,有“水碧”“金精”之类的珍玉。又如:“水碧或可采,金精秘莫论”(李白《入彭蠡经松门观石镜缅怀谢康乐》)。
“庐山之阳彭蠡湖,鼋鼍窟宅蛟龙居”(罗汝敬《彭蠡湖》)。在古人的意识里,认为水底的蛟龙、鼋鼍偶而会兴风作浪,给人们带来危险。
乘船是古人出行的主要方式。泛游湖中,天光水色,真乃赏心乐事。宋代徐照《过鄱阳湖》诗中云:
港中如十字,蜀广亦通连。
回望疑无地,孤舟若在天。
湖大舟微。万顷波澜,一帆轻快,愈能感受湖之壮阔。北宋赵忭诗云:“长波万顷阔,大舸一帆轻”(《经彭蠡湖》)。湖阔则大舸也如一帆之轻快。
南宋张孝祥过吴城有诗云:“吴城山头三日风,白浪如屋云埋空。北来大舸气势雄。车帆打鼓声蓬蓬”(《吴城山》)。古时大船打鼓行进,于此可知。
鄱阳湖虽有雄奇壮阔的一面,却也有着变幻诡谲的一面,每因大风而掀巨浪,湖滨沙山,则黄沙蔽天。风浪之凶猛以及给人带来的生命危险,令人可怖可畏。人们面对它,产生复杂情感,有对大自然的敬畏感、崇高感。历险而转平安,是人生的考验与锻炼。乘船湖中,往往变化莫测,险象环生,魂为之断:“客行不耐风波恶,魂断渔歌到枕边”(徐渤《晓渡彭蠡》);“卷雾黄沙浪蹴天,衣冠同载泛湖船”(练子宁《泛彭蠡湖》)。徐湘潭诗中云:“掠耳雁声喧,斜阳云外昏。沙飞风有色,舟过水馀痕。浩荡心胸壮,波涛恐惧存。安闲输牧子,骑犊过前村”(《过鄱阳湖大风》)。波涛怒飞,即便心胸壮阔,也不能不存恐惧,哪里比得上那些牧童的生活安闲无虞。如都昌诗人李秀峰《渡鄱阳湖》云:
一艇轻于叶,浮沉万顷间。
湖宽天作岸,风猛浪如山。
柁硬舟偏软,帆忙桨自闲。
回头望匡庐,但见鸟飞还。
一舟如叶,浮沉万顷湖中。湖阔则恍如天作湖岸,风浪猛如山高。第三联更写出舟在大浪中的软弱,帆转之忙。
腊冬大风雪时,愈见湖浪汹涌、飞沙之大的可畏。苏辙《除夕泊彭蠡湖》诗先是写到微风渐大,“弋舟未及深,飞沙忽狂走。”进而云:
初疑丘山裂,复恐蛟龙斗。
鼓钟相轰豗,戈甲互磨叩。
云霓黑旗展,林木万弩彀。
曳紫炫人心,振旅拥军后。
或为羁雌吟,或作苍兕吼。
众音杂呼吸,异出殊罔臼。
中宵复凝冽,飞霰集飞糅……
这一段诗对风浪的描摹异常生动,博喻层出不穷,狂风大作,发出各种不同的呼啸声。浪之汹涌澎湃,如山裂,如龙斗,声如钟鼓,激如戈甲,如黑旗翻舞,如万弩怒张,如羁雌挣扎,如苍兕怒吼,更加以夜半飞降冰霰。融入诗人的恐怖感受。
鄱阳湖东岸左蠡,西岸扬澜,收束成瓶颈状,古名罂子口。此地浪急风大,诗中多有描绘,如:“一片云帆衔尾来,浪花怒拥雪涛堆。江流为泽原东汇,湖岸依山势左回”(明代吴名凤《左蠡》);“携尊何处陟崔嵬?左蠡森然铁壁开。孤棹帆依天堑去,大江风卷雪山来”(清代黄有华《左蠡》)。可见其地势之险要。欧阳修《庐山高》诗云:“是为扬澜左蠡兮,洪涛巨浪日夕相舂撞。”行舟至此,不仅艰于行进,且每有生命之虞。
鄱阳湖四季与昼夜变化之美
鄱阳湖春涨秋退,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春日水涨,恰是桃花盛开的时候,俗称“桃花汛”。白居易《彭蠡湖晚归》诗正是描绘这时的景象:“彭蠡湖天晚,桃花水气春。鸟飞千白点,日没半红轮。”春天傍晚,鸟的“千白点”与夕阳“半红轮”相映衬,对比鲜明而愈见清丽。后两联中的“何必为迁客”“少有不愁人”,是迁客骚人之共鸣,乃启范仲淹《岳阳楼记》之绝唱。
明代林常诗云:“三月雨多风满天,湖中水高难系船。大鱼跳浪白如雪,好山隔岸青于烟”(《风雨过鄱阳湖有感》)。写春天之湖,雨多风大,湖涨鱼跳,好一幅风雨满天的写意图。秋天的鄱阳湖,水色氤氲,雁鹜成群,诚如吴国伦诗云:“千山日射鱼龙窟,万里霜寒雁鹜群。”
昼夜日光月色的变幻之景,十分奇妙。清晓,天净如扫,日光瞳眬。曹龙树尤爱写月夜之湖:“月印波心珠滚动,波浮月色镜磨光”(《紫阳堤水月》);“伴月涌成千里浪,和萤点破一湖烟”(《落星石》)。月印波心,波浮月色。月色涌动在无边浪中,萤光点点闪烁在烟霭中。这种恬静带来的是安宁感。
夜晚行舟远行,鄱阳湖给予人的是神秘深邃的感觉。宋代严粲诗云:“万壑气交会,今知楚泽雄。水明方辨树,雾合忽迷空。远浦沉秋月。孤舟乱去鸿。阑干已愁思,渔唱入蘋风”(《望彭蠡》)。欲借水之澄明以辨别岸上之树,忽然雾气弥漫,什么也看不见。渐渐地,秋月沉没在远浦,舟船冲乱了鸿群。迷离恍惚之景,正是诗人心境怅惘的折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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