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庐山水烟云气

■ 景玉川

《儒林外史》中有一个人物叫杜慎卿，他曾带着一帮名士上南京雨花台赏景，见到两位挑粪桶的菜农，二人刚干完了活，也在赏景，并相约下山吃茶后再一同上雨花台观落日。杜慎卿听了，不禁大为感叹：“真乃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一点不假”。

杜氏感叹的是南京丰厚的文化积淀，连菜农酒保都有如此高品位的文化消费与追求。笔者的家乡在庐山市，也是一片文气充盈的土地。自晋以降，庐山一直是中国文人的精神家园，往来山南的大师鸿儒不计其数……清代康熙年间南康知府廖文英谈到这片土地，叹喟道：“其间云物结构，风景郁流，蔚为文采”。明代文人罗汝敬船过南康府城（星子），写诗云：“记得扁舟祠下泊，满城灯火读书声”。

山水风光与绵延的人文情愫，使这片土地的文化底蕴有如陈年老酒，芬芳醉人。如果说南京的“菜佣酒保”有“六朝烟水气”，那么，昔日南康府治所在地星子县，则菜佣酒保、船家水手、贩夫走卒及引车卖浆者流，他们写的诗都有匡庐山水的灵气。诗人多，爱结社，山南最大的诗社就叫“五柳诗社”，社名取自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诗社的诗人不乏点石成金之笔，能将最平常之物入诗入画，比如家家户户不起眼、然而必备的抹布。“赢来雅客盼流光，狼藉杯盘桌溅汤，为使他人满眼净，自身却惹几分脏”。诗写得颇有韵味，且不失幽默。恐怕很少有人相信这首《抹布咏叹》，是出自一位名叫郭桂林的菜农之手。

“湖光山色紧相连，古渡烟霞景更鲜。”“波平人览湖中月，浪静鱼游水底天。何处歌声情切切？浣衣倩女绿杨边。”同样，人们大概也猜想不到这首《南门渡口》的作者，会是一位摇船摆橹的老翁。作者叶兴祥老人仅读过一年书，从小在鄱阳湖上打鱼撑篙，是真正的渔家舟子。他也和郭桂林一样，生活拮据，却能吟出如此不俗的诗篇。古人云：“诗有别才，非关学也”。正是山南这片文化汁气浓厚土地的浸淫养育，才赋予了郭桂林与叶兴祥这样的诗才。

自古以来，星子虽风光如画，却并不富裕。曾在南康为官，后又任黄州知府的清人蒋国祥说：且星渚（注：星子）斗大邑，荒瘠为江右之冠，官衙萧瑟作空山寂，历观薪俸所入，尝不足以供厨传。

时下有所谓“文化精英”，常以经济状况推断文化成就，按经济价值判断文化价值。他们忘记了艺术传统是一种精神指向，并不与金钱多少成正比。没有文化的土地，即便遍地黄金，其人文价值也为零。星子经济虽不发达，却“满城灯火读书声”，人们对文化情有独钟。

郭桂林、叶兴祥等人的诗歌素养，源于匡庐鄱阳湖山川风物与天地灵气的滋润，得益于这方水土浓郁文化氛围的熏陶。他们虽然身居陋室，生活清贫，却能“得江山助”，吐纳出文采斐然、令人惊叹的锦绣诗文。

山南诗人擅长的诗歌大多为格律诗，这源于中国古典诗词对这片土地浸淫久远，也诚如郁达夫所言：旧体诗最易于表达诗人的感情。

“公元大我一千九，天眷延年八十三，人老犹思开眼界，汉阳峰上看江山！”这是山南老人杨士印1983年83岁时写的《汉阳峰》，其构思，其气势，能不令人叹服？

杨士印、叶兴祥、郭桂林几位诗人，虽早已仙逝，与大诗翁陶渊明先生相聚于仙界，但他们的诗作今天读起来，仍能耐人咀嚼，回味无穷。

山南老少能诗，百姓能诗，有些为官者也能吟诗，风雅不让大学里教古典诗词的讲师、教授。

曾任县政协主席的欧阳森林先生就是其中一位。他中学毕业后回乡，从村、乡干部、副县长做到县政协主席，在家乡绵绵诗风的吹拂下开始学习写诗，很快找到感觉。他的诗，不是“老干体”，不带官气，不显俗态，有的诗还风神畅晓，颇见功力。如他的五绝《题渊明醉石》，读罢叫人不饮酒而人已醉：“此物记风尘，浑身是酒痕，当年五斗米，已付杏花村。”

像欧阳森林这样亦官家亦诗人的，在山南还有不少。一些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的人，多会加入“五柳诗社”。诗社中有在职的，有退下来的，有教师、工人、农民、干部、个体户。每逢谷雨、重阳，男女老少诗人自带餐费，济济一堂，长歌短歌，吟诗交友，磋切诗艺，蔚为盛事。

“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我离开家乡已经多年，又因自己不善诗，很少参加他们的活动，只知道这些年来，除了老一辈诗人，家乡诗坛涌现了许多新诗人，他们能诗、能词、能赋、能撰楹联，不少人还在省级、国家级的诗词楹联比赛中屡屡获奖。诗人们诗风各异，或清新秀丽，或深沉典雅，或场面铺陈，意境雄奇，音节铿锵，豪侠大气……随着时代的发展与物质条件的改善，刊载诗词的媒介也变得丰富多样，有纸质诗集，有网络杂志，且配图精美，色彩悦目。读诗与写诗则任由作者读者自己挑选，或纸上、或电脑、或手机。

浓郁的诗风也影响了周边的县市，庐山相邻的县、区、市，这些年的诗坛也诗事火红繁忙，诗会不断，诗声琅琅。

最是文化能致远。诗人们使匡山蠡水充满诗情画意，庐山鄱阳湖的山光水色也给诗人们不尽的灵感与勃勃生气。

编辑：左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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